第一百零二章 新生(1 / 1)
這是神話般的儀式,肅穆與森嚴。
它從天而降,仿佛是神的使者,又似乎是信仰的背棄者,鋼羽環繞着它,如同無數把下墜的利劍,準備審判所有的負罪者。
塞琉只能作為一個旁觀者來觀察這一切,靜靜的注視着,看那漆黑的天使緩緩降臨在洛倫佐那殘破的屍骸之上。
它似乎是那神話里的死神,前來帶走這迷途的靈魂,可又好像來拯救它的奇異,只不過這份饋贈源於魔鬼。
洛倫佐還沒有死,最後的時刻秘血突破了臨界值,他已經進入了妖魔化,而想徹底殺死一個妖魔,需要摧毀心臟與大腦。
畸形生長的力量令他苟延殘喘,縛銀之栓同時在迅速融毀,滾燙的聖銀混入血液之中加速着他的死亡。
毀滅與新生共存。
他雖然還活着,可也快死了,洛倫佐此刻只有兩個路可以行進。
繼續維持着妖魔化,直到墮入黑暗,以妖魔之軀獲得永生,亦或是安撫暴躁的秘血,作為一個人類而清醒的死去。
這是並不是個艱難的抉擇,以洛倫佐的思路,他會痛痛快快的作為人類死去,可這一次抉擇的權力不在他的手中。
那漆黑的天使溫柔的抱起了那將死的屍骸,將他從那扭曲的鋼鐵之下拖出,而在這一刻塞琉才清楚的看到洛倫佐的殘破之重。
她以為洛倫佐的下半身是被埋在了土壤之下,可實際上他已經沒有什麼下半身可言了,半個身子早已在劇烈的爆炸中徹底毀滅,從腹部那恐怖的傷口看去,裏面空蕩蕩的,內臟骨骼全部消失了,仿佛是那燒空的骸骨。
「不不不……」
塞琉甚至不敢看那一幕。
曾經強大的獵魔人就像個破娃娃一樣,布料開裂,棉絮灑得到處都是。
強勁的血液延續着那破碎的生命,如同風中搖曳的火焰,或許下一秒就會傾覆。
可緊接着更為禁忌的畫面出現在了所有人的視野之中。
黑天使凝視着那屍骸,它緩緩的張開了手仿佛是要擁抱他一般。
甲冑開始裂解,妖魔的血肉在甲冑的胸口裂出了一道縫隙,其下什麼也沒有,只是一片空白,沒有人在駕馭這具甲冑,而它如同怪物的口器一般,一點點的將那屍骸吞咽了下去,隨後閉合。
如同那鐵匠的熔爐一般,只是這一次它捶打的是那罪惡的生命,洶湧的蒸汽從排放口中湧出,引擎轟鳴運轉,瘋狂增生的血肉填補了每一處的空隙。
最初設計時的安全條例被一一突破,血肉越過了內部的防護裝甲,一直增生至那駕駛員的空間之中,它們包裹着洛倫佐那殘破的屍骸,並且開始逐步與那血肉同化。
這便是一代甲冑的危險之處,妖魔血肉佔據了很大一部分的比例,在侵蝕中淪陷時,它便會與其融合同化,當初加拉哈德便差點死在這裏,他的整個背部與甲冑連接在了一起,就像畸形的連體嬰兒。
現在這等詭異也發生在洛倫佐的身上,可不同的是,這是在延續他的生命。
他們同化在了一起,以妖魔的器官來填補洛倫佐的缺陷。
可這妖魔的血肉本沒有意識可言,它們的一切行動都如同那聖杯血肉一樣,遵循生物的本能,但現在似乎有另一股意識控制住了它,開始朝着違背定理的方向前進。
增生的血肉連接了洛倫佐的軀體,血肉開始分化,短暫的時間裏異化成不同的器官外置在屍骸之外,更多的血肉開始注入,進行詭異的外部循環來為其維生。
破碎的金屬在肌肉的擠壓下排出,扭碎的骨骼開始重新復位,甲冑的外部裂開了數道呼吸口,大量新鮮的氧就此融入血液之中,運輸至內部的核心,暫時替代肺部的工作。
仿佛這裏匯聚了世界上所有最好的醫生,他們沿着那將死之人的軀體,不斷的揮下手術刀,一點點的將他從死亡的邊緣拖回。
這是只在醫學設想里出現過的東西,可現在卻在甲冑的內部進行着,可這還不夠,還不夠。
「洛倫佐,你還不能死。」
恍惚間,洛倫佐聽到有人這樣說。
此刻的感覺有些奇妙,就像浸泡在溫暖的海水裏,被溫和的力量包裹着。
從未有過的安寧與平靜,在這之下,那聲音此刻顯得十分嘈雜。
「可你要怎麼做?」
洛倫佐費力的睜開了眼,朝着那未知問道。
他真的要死了,這麼重的傷勢,哪怕是秘血都無法治癒,他根本毫無希望可言。
「華生,有時候詛咒這個東西並不靠譜。」
洛倫佐再次說道。
看起來華生並不想和自己一起死,她只是在試着最後激勵自己,可洛倫佐不想努力了,就這麼安詳的長眠,簡直就是最完美的結局。
「不,洛倫佐。」
溫暖的海洋里有人伸出手,撫摸着自己的臉頰。
「如果這一切的代價需要有人承受,那麼我欣然接受。」
「可你不能死。」
那人憤怒的說道。
突然海潮將所有的過往再次推上了岸,那被洛倫佐所遺忘的一切都在眼前閃回,平靜的祥和被徹底粉碎,熊熊燃燒的火再次取代了一切。
陌生的記憶,陌生的畫面,陌生的人與物。
「洛倫佐·霍爾默斯還不能死!」
她憤怒的將他從海水裏撈出,從死境之地拖出。
洛倫佐大力的呼吸着,將那寒冷填滿自己的肺部。
這是一場洗禮,禁忌的洗禮,那未知的大門就此向前往者徹底敞開。
這所有的一切只能勉強維持洛倫佐的生命,仍舊無法令其「活着」。
他需要更為強大的力量來延續,更為強大的力量。
可這裏不正有足以令其延續的力量嗎?
於是黑天使緩緩的抬起了頭,目光越過了塞琉,直指那火海之後扭曲的血肉。
「依據《劍鞘條約》條例,現在開始執行。」
冰冷的女聲在甲冑內迴蕩,幾乎是在一瞬間它張開了那恐怖的雙翼,迅捷的飛馳中在硝煙的戰場上進行了短暫的滑翔,鋒利的鋼羽倒映着所有的火光。
那聲音貫穿了不同的界限,抵達那腦海的深處。
「條例三,優先存續目標。」
猙獰的面甲開始碎裂,血肉纏繞着鋼鐵,如同一個真正的生物一般緩緩張開了血盆大口。
黑天使開始轉變,機械的部分不斷的被剔除,生物的部分開始增強,宛如神話里的怪物,血肉上長滿鋒利的金屬。
瘋狂的死斗在瞬間爆發,它揮動着鋼羽,連帶着揮動那千把劍,恐怖的傷口瞬間在聖杯的血肉之上炸裂。
風被千把劍所切割,帶起的長吟宛如女人的淺唱。
面甲上的巨口用力的咬下,一邊戰鬥一邊吞食着聖杯的血肉。
它嘶啞咆哮着,生物的本能令它發狂攻擊。
極具生命力的血肉開始延展,如鋼鐵般堅固的骨刺刺出,與鋼羽撞擊在一起爆炸出絢爛的花火。
兩個怪物互相廝殺着,致命的武器上攜帶着冷峻的寒芒,在空氣中勾勒出致命的弧度。
金屬轟鳴作響,驟起的攻勢連帶着捲起呼嘯的狂風牽動着火海。
「他……他在活過來了。」
航向黎明號上,有人尖叫着。
剛剛那一幕成功的被觀測到了,黑天使吞食了洛倫佐的屍體,可現在從回饋的數值來看,甲冑內的屍體正在活過來,所有的指數開始回升。
可……可這是幾乎不可能的事,那種程度的傷勢完全超出了人類的預想,別說是搶救了,那種傷勢無論是誰第一反應就是給洛倫佐選塊上好的墓地了,可現在那個獵魔人正在活過來。
這……簡直就是神跡。
所有人都癱坐在了椅子上,無名的壓力籠罩着他們,此刻除了靜候一切的結束,他們似乎什麼都做不到。
活下去!
漆黑的世界裏投下了第一束光。
活下去!
更多的光落下將黑暗撕扯得粉碎。
只有活下去,那憤怒的火焰才能繼續燃燒,只有活下去,洛倫佐·霍爾默斯才能根除妖魔。
那心臟用力的起伏着,眼皮微微的顫抖,直到兇惡的目光再次顯露。
焰火升騰。
黑天使奮力的廝殺着,其實這已經不是什麼對決了,僅僅是單方面的屠殺,鋼鐵反覆切割着血肉,而聖杯血肉本身卻難以對黑天使造成什麼傷害。
它像個嬰兒般痛苦哀鳴,可卻止不住那黑天使的瘋狂。
外置的鋼板已經開始崩碎,它們難以繼續限制那瘋狂生長的血肉,一個接一個的凸起,腹部的板甲盡數開裂,半透明的肉瘤從其中擠出。
陣陣轟鳴的心跳迴蕩着。
伴隨着那有力的迴蕩,熾白的焰火在甲冑的縫隙里湧出,它灼熱着所有的罪惡。
「對,洛倫佐,你必須活下去,這我的意志,我們所有人的。」
有人嘶吼道。
那從久遠的年代起始,當人類第一次捕獲妖魔,第一次提取出秘血,第一次不再畏懼恐懼時起。
碎裂的鋼羽如同處刑的長釘貫穿而下,將那聖杯的血肉一重重的釘死,它試着逃避,可卻被一寸寸的封壓。
它已無路可退。
黑天使俯視着它,準備着最後的處刑。
「人類……不能繼續活在恐懼之中了。」
仿佛是睡夢中的呢喃,有人說道。
隨後慘白的手臂從黑天使的腹部刺出,他一把抓住了聖杯的血肉,死死的按住那扭曲的頭顱。
它因痛苦劇烈的哀嚎着。
那是何等憎惡的面容,洛倫佐的雙眼猩紅,數不清的血肉粘連着他的頭顱,仿佛是無數隻細小的手,緊緊的抓住了他。
無數的創口都在癒合,整個下半身與甲冑的血肉連接在了一起。
妖魔的血肉還不足以令他活下來,他需要聖杯的力量,那曾源自聖杯的血肉。
恐怖的力量在殘破的軀體上爆發,他一點點拖動着那頭顱,將它拉扯向自己,更多的觸肢貫穿了它,它們在同化,可更多的是洛倫佐單方面的吞噬,
就像妖魔一樣。
洛倫佐張開了嘴,如同野獸一般用力的嘶啞着那柔軟的血肉,大量的鮮血沿着它的喉嚨湧出,生物本能的絕望籠罩了它,本是食物鏈頂端的存在,可現在卻被人送上了餐桌。
如同魔鬼們的進食一樣,細密的碎裂聲令每一個聆聽的人都感到從未有過的寒冷。
咬食着富有生命力的血肉,吮吸着那猩紅的鮮血,咀嚼那堅硬的骨骼。
黑天使張開了手,用力的擁抱着那還在掙扎的血肉,將它用力的擁入懷中。
它奮力的掙扎着,在那可憎的血肉之上,散發着恐懼的氣息。
它在害怕,它在畏懼。
就像瀕死之人的反撲,血肉用力的捶打着甲冑,可依舊改變不了正在行進的一切,大手用力的按壓着,將它塞進了那幽深的黑暗裏,隨後鋒利的鋼羽收起,雙翼緊緊的籠罩着這一切,鑄就成死亡的囚籠。
似乎是因融合了聖杯血肉的原因,猩紅的血肉迅速的增生,在那鋼鐵交織的縫隙里溢出,纖細的血肉纏繞在了一起,似那蛛網一般覆蓋了整體,連帶着周圍的事物也被劃入範圍之中。
一切都歸於平靜,燃燒後的荒野上,只有那如同卵一般的黑色之物靜靜的挺立着。
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,起初黑卵內還有野獸般的嘶吼,但很快便歸入平靜。
膨脹的血肉開始乾癟,血液緊接着倒流,生命這一概念在甲冑之上正被緩緩剝離,而那更核心處,有微微的呼吸聲響起。
這似乎是一場交易,以它的死亡換來他的新生。
在那內部此刻正孕育着新的生命。
詭異的獻祭儀式來到了最後,黑卵微微顫抖,緊接着一雙手用力的掀開那緊緊閉合的羽翼,濃稠的液體被拉扯出細長的絲線,仿佛是推開一個世界那樣沉重。
如羊水般的淡紅色的液體湧出,男人踩着被浸透的土地,軀體白皙,過往的疤痕都就此消失,他步伐踉蹌,就像學步的孩子。
赤着身子,或許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,他沒有走多遠便跪倒在了地上,夜空的盡頭泛起晨光,隱約間聽見有人對他說,歡迎回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