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.鹽州守城戰(1 / 1)
「砰」,一聲巨響,一發西蕃拋車長臂高高掀起,擲出的巨大石塊,擊中了五原西門的望樓屋脊上,接着破牆而入,擊出的濃煙和木樑磚石的碎屑傾瀉而出。
「有沒有人受傷!」馬面牆後掙扎着爬起來的鹽州城西門亭長伍攸,環視四周城堞門樓破碎的慘狀,大聲喊起來。
亭長是各城門掌握門禁和防備工作的小官,為流外雜任的角色。
「小七和文郎都死啦,鞠武、蔣升受了重傷,伍亭長你快來。」望樓坍塌的梁架間,幾名穿着黑衣的士卒拉出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體,又拖出兩位灰頭土臉,不斷呻喚的傷員,對伍攸說到。
因伍攸懂得些醫術,所以在守衛城門時也兼任軍伍里的藥師。
「努瓊!」伍攸這時回頭喊到。
一名臉龐紅潤,梳着西蕃式樣髮辮的女子,立刻順着城牆後的蹬道爬了上來,背後負着藥囊,隨即和伍攸跪在城堞之後,將麻布裁剪開來,抹上藥膏,幫受傷的士兵鞠武、蔣升包紮。
她叫努瓊,十年前西蕃攻打鹽州時,撤退後就把她給遺棄在白池邊,後來被亭長伍攸給收留,當了他的女人,還為他生了兩個兒子。
在城下蕃兵和城頭唐兵激烈交戰的當口,也沒人把努瓊當外人乃至敵人看待,只是把她看作是伍亭長的妻子——她在幫鞠武、蔣升處理好傷口後,又陸續幫整個馬面牆後的所有受傷的士兵上藥。
這時天空裏傳來了怪異而密集的震響,鹽州西門所有的守兵抬眼望去:城下西蕃人射出的箭羽,像成片成片的蝗蟲那樣,遮蔽了陽光,黑壓壓地一片,橫越整個天空,劈頭蓋臉地傾瀉下來。
接着,箭到處射入着,望樓的窗牖、屋脊,士兵們舉起來的團牌上,殘缺的雉堞上,無數箭或者落下,或者彎折跳躍,簇頭的光到處閃動,浸染着死亡的氣息。
「又有更多的人受傷啦,努瓊快來,努瓊快來!」伍攸的喊聲響起來。
空氣緊張地宛若冰結般:射箭和拋石這時停止了,攻城的蕃兵都披着沉重的鎧甲,頭頂着僅露出雙目的兜鍪,一手舉着繡着花紋的銅盾、蒙皮盾,一手提着錨斧、闊劍,在悽厲的號角聲里,踏着搭在城頭的雲梁,逐步登上。
其下更多的蕃兵和党項僕從兵,護着攻城的「驢車」,這種車輛的頂棚像驢頭般高高隆起,並往兩側傾斜,唐軍擲下的火把,落在其上,紛紛滑落,棚下除去驅動的四個木輪,內里還吊着根巨大的包鐵木頭,用來撞擊城牆,使其坍塌。
除去驢車外,蕃兵還有攻城的「鵝車」,車輛渾身包覆着党項進獻來的駱駝皮,澆水潤濕,火根本燒不着,頭部如鵝般昂起一柄鋒利的鐵鏟,用來抵進城下,將夯土的牆體給徹底掘毀。
「蕃子殺上來啦!」
鹽州西門城頭滿是憤怒的喊殺聲——守城的唐兵沿着垛口組成決死的防禦線,他們或舉起擂石滾木,或握着勁弩,往下砸着,射着,有的則奮勇挺着鐵叉或拐子槍,將西蕃架上來的梯子撞倒,將梯子上的重甲蕃兵刺中拉扯下去......
接着城牆忽然顫動起來,人在其上都能感到砰砰砰的沉悶撞擊。
「蕃子用驢車來毀我城牆。」許多人呼喊起來。
「燒不着。」扔下火把卻發覺對驢車無效的唐兵們,驚駭莫名。
而亭長伍攸和妻子努瓊,對頭頂上不斷橫着飛過的箭羽渾然不覺,還在救助躺得到處都是的傷者。
城中,千餘婦孺、僧尼、商賈都跪在城隍廟的前面,苦苦禱告,希望鹽州城此次能逃過一劫。
「使君來啦!」這樣的叫喊一聲接着一聲,披着鎧甲的鹽州刺史杜希全,冒着箭雨登上西門城堞後,望着其下西蕃攻城的器械和陣勢,然後對旁邊的人吩咐說,「速速將甲仗樓里儲備的燕尾炬取來,焚毀蕃子的驢車。」
不久,燕尾炬被運上西門城頭,其頂部是個碩大的鐵錐,其上盤繞着疊疊的草繩,形如燕尾,草繩上浸着易燃的火油。
「放!」杜希全有力地喊了聲。
城堞上簡易的桔槔帶着齊整的聲響翻動,將一個個點着的燕尾炬筆直地墜落下去,「嘭」,火花團團,紛紛在城下爆散開來——燕尾炬用鋒利的鐵錐貫穿西蕃驢車頂棚,無法拔出,驢車被砸得猛地下陷幾分,隨即草繩就在「驢車」內迅速蔓延火焰,推動車輛的蕃子多穿着羊皮襖子,被燒得滿身是火,有的倒在車廂內被焚成焦炭,有的則從車腹底下慘嚎着爬出來,滿地打滾。
數輛驢車和鵝車着火,在城下升騰起越來越高的煙霧,遮沒了鹽州城的天空,此次攻城失敗的蕃兵,又潮水般退回來,繼續用梢砲飛拋巨石,轟擊削弱鹽州城的城防起來。
日暮時分,杜希全依舊堅持留在西門城堞後,督促士兵們全力修復城防,他要求全城的男丁,乃至婦孺都要登城助守。
「伍亭長,辛苦了!」當亭長伍攸滿身沾着血跡,向刺史杜希全走來時,杜很感激地握住他的雙手,「亭長活人多矣。等到這次蕃兵敗走後,定要向朝廷上奏你的功勳,舉薦你入京城的太醫署。」
「使君,小吏我在鹽州半輩子,只求能保全百姓們不被蕃子荼毒,不求入京師顯達。」伍攸急忙回答。
「應該的應該的。」而後杜希全手靠着望樓的欄杆,居高臨下,對城堞上守護的士兵和百姓發話說,「朝廷大軍不日即將過青剛嶺,我們鹽州城有救的!」
「萬歲!」所有人的臉上都湧現出幸福和希望來。
而這時努瓊望着城外如海般的西蕃大軍,馬重英的大旗清晰可見,其上栓系的赤紅色燈籠,還在搖搖晃晃,在漸起的夜色里望去,有種駭人的感覺,她的眉梢憂鬱地緊鎖起來。
入夜後,杜希全要求留五分之一的士兵繼續在西門警備,其餘人都回兵舍里休息,因為西蕃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,不可能無日無夜地拽動砲索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