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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9章 閩在海中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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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秦始皇三十五年底,戰火從閩江上游,一直燃到閩江下游,秦軍順閩江而行,在山間轉戰數百里,搗毀數十個忠於閩越王無諸的村寨後,前方豁然開朗,碧藍色的大海就在眼前。

    抵達東冶城時,黑夫才發現,和後世的福州不同,這裏的陸地尚未完全形成,東冶城半在江心洲澳中,半在陸上。

    眼看秦軍來勢洶洶,更有騶無恤這帶路黨前驅,甲冑、兵刃皆不如秦人,兵員數量也不佔優勢的閩越人連連敗退,眼下已完全放棄了陸上的小邑,燒毀碼頭,退保江心洲。

    閩越人素以善制舟楫,巧於馭舟而聞名,而秦師遠道而來,面對寬達數里的閩江口,當望洋興嘆才對,在騶無諸看來,這寬闊水面就是東冶城最後的城牆,希望能多喘息一陣,實在不行,還能乘船遠遁,在閩越漫長的海岸線負隅頑抗。

    但閩越人的希望落空了,就在秦軍陸師在閩江北岸紮營之際,閩江的入海口處,也有烽火被點燃:那是來自東甌的會稽舟師,大小船隻數百艘,張開的風帆如同一層雲,遮蔽了海面。

    震驚之餘,騶無諸只能動員所有退到江心大洲的閩越人,越人善楫,幾乎人人都是好水手,在震天的戰鼓聲中,數百艘槳船從江心洲出發,順流而下,朝入海口的秦船衝去!

    這場擊破閩越的最後一戰,終究得以舟師來一決勝負。

    黑夫自知幫不上忙,索性在岸邊放了個馬扎,帶着一眾手下。欣賞這場水上攻戰。

    秦軍的船隊,船隻數量眾多,搭配合理,除了十餘艘用於指揮的樓船外,還有大翼、小翼、艨艟等,它們多是數年前在膠東青島港建造的堅船,但滄海君並無強大的水上力量,只充當運兵運糧船,此番來了南方,總算有用武之地。

    反觀閩越人的船隻,品種就有些單一了,多是小船、槳船,唯一的大船,還是閩越王騶無諸的座駕。

    「是艅艎。」

    前幾日在海岸登陸,前來與黑夫接洽的徐福一眼就看出那船的級別,閩越人竟然還在沿用數百年前,吳越爭霸時期,吳王夫差和越王勾踐的船樣。

    那時候,艅艎是長江、太湖上的巨無霸,但世易時移,如今它的大小,竟不如秦軍樓船之一半。

    騶無諸大概也意識到了這點,艅艎遠遠落在後頭指揮,與秦船接戰的任務,交給槳帆小舟們,利用越人熟悉舟楫水性,船隻輕便靈活的優勢,順流而下,打秦船個措手不及,是他們勝利的唯一機會。

    任囂也明白,相比於寬闊的海邊,江口是以少勝多的好地方,雙方能在這投入的船只有限,且笨重的樓船一旦被纏住,就成了任由鯊魚撕咬的大鯨。

    於是他下令樓船揚帆退後,而大翼、小翼降下風帆,以槳力划動靠前,形成了一道木牆,阻擋閩越人的第一波進攻。

    眼下的水戰尚且原始,戰艦隻充當了一個平台的角色,水上作戰的方式與在陸地上的區別極為有限。敵我士兵手持各種弓箭長矛等武器,在距離敵方戰艦較遠時用弓箭、標槍等兵器射擊,接近時則改用鈎爪長矛等兵器攻擊,這種作戰方式名為「接舷戰」。

    這是閩人唯一的優勢,他們從小到大在船上討生活,哪怕海浪顛簸,亦能如履平地,這點,只有最優秀的秦軍水手才能做到。

    雖然遠射武器上,閩不如秦,但秦人的弩機,在閩船飛速衝來時,也只夠射上兩三輪,且晃動的船隻上,命中率感人。

    不過當閩船即將撞上秦船時,秦人卻立刻放下船尾安放的長長木杆,頂住了衝來的越船!

    「是拒麼?」

    黑夫遠遠瞧見了這一幕,問徐福。

    「退者鈎之,進者拒之,正是魯班所作的拒。」徐福頷首。

    據說兩百年前,楚國與越國在長江上爭鋒,楚舟師屢敗于越,無奈之下,只能求助於公輸班,公輸班遂為楚軍發明了「鈎」和「拒」。

    當敵軍處於劣勢時,「鈎」能把敵軍的船鈎住,不讓它逃跑;當敵軍處於優勢時,「拒」能抵擋住敵軍的船隻,不讓它追擊。楚軍有了鈎、拒後,遂無往不勝,漸漸扭轉戰局,而越國失去了水上優勢,漸漸步入衰亡。

    黑夫點了點頭,大概同一時代,在地中海上,羅馬人與迦太基的鏖戰,也用上了類似的戰術……

    眼下,不少衝來的閩越船隻被拒所抵,處於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,秦船上的兵卒乘機再上了一輪弩,居高臨下激射,閩人死傷慘重。

    但閩越作為越國後人,對這種武器自然記憶猶新,他們船上也有「鈎」,遂齊齊伸出,勾住秦船,雙方你拉我推,一時間,水戰變成了拔河比賽……

    但與有明確戰術的秦人不同,閩越人作戰就講究一個莽,搖槳的閩人冒着極大的風險和疲勞,奮力划槳,時而進攻時而後退,時而分散時而集中。數不清的槳帆小船,不斷衝來,撞到一起,層層疊疊,仿佛寬闊的浮橋。

    彪悍的閩人光着身子,嘴叼短劍,成群結隊在船上跳躍,他們竟將其當成了坦途,更有甚者,直接躍入水中,游泳靠近秦船,再攀附而上,抱住秦卒,白刃相交!

    秦人也不甘示弱,他們有更鋒利的兵器,以及厚實的甲冑,五人結為一陣,用群體的力量,將亡命的閩人殺死,或逼他們跳海。

    一時間,船漿擊水,兵器相撞,海戰頓時變成了陸戰。船上、海上血肉橫飛,到處是漂泊的船板和斷殘的肢體,鮮血染紅了海面。

    但隨着木拒被砍斷,船隻終於親密接觸,閩人源源不斷登上秦船,前排數十艘秦舟不敵,開始落敗……


    但還不等閩越人歡呼,便發現了可怕的事實,這些舟船,不過是誘餌。

    在秦舟師前鋒阻擋閩船衝擊的短短時間內,秦人剩餘的船隊已完成了結陣,數十艘艨艟風帆鼓鼓,水手猛劃木槳,在海風推動下,正朝江口衝來!

    「強弩之末不能穿縞,閩人雖勇,但還是敗了。」

    岸上的黑夫拊掌而笑,任囂是如今秦朝最厲害的樓船將軍,明白秦舟師的優劣,思路很清晰。

    外狹而長曰艨艟,以衝突敵船也,艨艟是這時代的重甲戰艦,船上蒙牛皮,船體狹而長,機動性強,如今更是在船首安裝了硬木包銅皮的撞角。

    「撞上去!」

    黑夫的侄兒尉陽已是率長,他親自擊鼓,麾下的數艘艨艟破浪而至,兩船相碰時,發生了劇烈的搖晃。

    艨艟尖銳的撞角徑直破開了閩越小船脆弱的船體,或將其截為兩斷,或徑直掀翻。再不濟,也能將船槳破壞殆盡,使其失去了動力。而後,艨艟上的秦卒便手持長兵,結成堅陣,讓撲上來試圖肉搏奪船的閩人無功而返。

    江口處,大船小船混雜在一起,喊聲、號角聲和船板破裂聲交織在一起,戰鬥十分激烈。

    秦軍的樓船隨即靠近,如同一條條海中大魚,而這龐然大物的作戰方式便是箭樓,上面滿是持弓弩的兵卒,強弓勁弩配合着船樓高大的身軀,對着閩人小船發射箭矢,殺得他們毫無還手之力。

    甚至有煙矢落下,江口遂燃起了大火,熾烈的火焰映紅了海面,閩船被燒毀大半,哀嚎聲不絕於耳……

    閩人完全落於下風,縱然有心退卻,但先前助他們順流而下的閩江水,如今卻成了阻止勇士們撤離的障礙,水戰變成了一場屠殺。

    而給閩人最後一擊的是,位於大後方,閩越王騶無諸的艅艎大艦,見敗局已定,卻選擇逃跑。

    當艅艎在江心洲靠岸,無諸帶着少數親兵倉皇往冶城撤去時,閩江口的閩人,也散的散,逃的逃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雖然秦舟師勝局已定,但江口的鏖戰,使得許多船隻沉沒,變成了兇險的暗礁,船隊無法立刻溯流而上,一直等到次日,才得以接應陸師,踏上了這座江中小城。

    然而,剛登岸,黑夫卻沒有遇到想像中的拼死反抗,而是一群群跪着出降的閩人,一問之下才得知,騶無諸昨夜死了……

    「死了?怎麼死的?」

    「聽說是自殺。」

    黑夫與任囂都有些詫異,昨日水戰中,閩人的悍不畏死給他們留下了深刻印象,已做好了巷戰的準備,不料卻是其王自殺,城邑不戰而降。

    不多時,有頭上插滿鮮艷羽毛的越巫,攜帶無諸的首級來獻。

    黑夫那群髡首的親衛短兵十分盡責,攔下了所有人,桑木親自端着無諸的人頭過來。

    帶路黨騶無恤被喊來辨認,他湊近端詳良久後,嘆了口氣:

    「君侯,的確是騶無諸的首級不假。」

    「善,既然首惡已誅,那無恤君長,便是新的閩越君了……」

    黑夫頷首,也走近一瞧,只見無諸脖頸的血液已干,雙目緊閉,臉上有許多刺青,皆為黝黑的蛇紋,或交相纏繞,描繪得栩栩如生,更誇張的是,他微張的嘴巴里,竟也探出了一個蛇頭……

    「有蛇!」眼尖的桑木大呼示警,立刻沖了過來。

    接下來發生的事,出乎所有人預料,那死人頭的腮部開始劇烈蠕動,色彩斑斕的小蛇整條鑽出!它驚慌失措,到處亂竄,隨即發現了距離最近的黑夫,他正下意識地拔劍。

    小蛇感受到了危險,信子嘶嘶,身子往後一伸,如一支離弦的箭,直撲黑夫面門而去!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ps:第二章在晚上

    閩在海中,西北有山——《山海經》

    相傳無諸時四面皆江水,此如屋澳,舟揖所赴,北會山原,東達行路——《三山志》卷四《地理類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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