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百八十五章 弈者風度(四)(1 / 1)
華清宮,太孫寢殿。讀書都 www.dushudu.com
太孫李重俊端正坐着,闔着雙目,攏着雙手,儀態儼然。
魏王武延基踩着滿地的瓷器碎片進來,眼底的輕蔑一閃而逝。
行事遇到阻力,打砸,招攬不順,打砸,吃了悶虧,還是打砸。
這太孫殿下,也就這點能耐了,窩裏橫的典型。
若是打砸能解決問題,他怕是早已不用窩在這華清宮最深處,而是在中央的九龍殿、飛霜殿遊刃有餘了。
「太孫殿下,您傳召臣,有何吩咐?」武延基眼觀鼻鼻觀心,微微躬身。
「魏王來了啊,入座吧」李重俊抬了抬眼皮,小幅度的擺了擺手,淡淡地道,「你那邊兒,可順利麼?」
「是,謝殿下賜座」武延基心頭好笑,言行上頭,卻越發畢恭畢敬,「焰火軍,野性難馴,臣調換將佐職官,卻難改其內部積習,演練值守,都有一定之規,按部就班,無法動搖,新任的軍官,不能發揮效用……」
「因此,臣動作許久,仍只能突然改變外在,難以觸動內里,要想真正掌控此軍,怕還是應寄希望在擴編的良機之上」
李重俊面上肉眼可見地泛起濃重的怒意,仿佛要燒起來一般,強行咽下一口惡氣,追問道,「有困難,也是正常,畢竟是權相爺的私家軍嘛……安西軍那邊的老兵,拉攏得怎樣了?」
「殿下洪福齊天,有您指派的人手相助,一切順遂,這三千餘人,都是百戰老卒,對付南衙的府兵,以一當十,不在話下」武延基做出振奮模樣,不動聲色又捅了一記李重俊的肺管子,「只要能順利將他們擴編到焰火軍中,臣能保證,可在最短時間內,掌握焰火軍大局」
「咚……」
「嗷……」
沒有出乎武延基意料,李重俊像是火燒了屁股一樣,一躍而起,四處踅摸,卻找不見易摔易碎的物事,重重一拳錘在了花梨木的桌案上,桌案沒有如何,他自己卻捧着手腕,疼得蹦了起來。
李重俊的怒火在劇痛之下,更是難以按捺,再維持不住仙風道骨,暴跳如雷,將一直以來積鬱的腌臢氣,一股腦兒宣洩了出來。
「擴編焰火軍和虞山軍,事涉樞機要害,怎能全權委諸一人?我為儲君,身上無權無職,卻去啟用皇族長輩,賦予重權,朝秦暮楚,是何心腸?」
「趙祥也是個無情無義的混賬東西,我堂堂太孫,給他低聲下氣寫信拉攏,好幾日了,連個回音都沒有,簡直是悖逆不忠,猖狂自大,目無尊上,待有一日犯在我手中,必讓他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」
「還有裴光庭,身為太子賓客,百無一能,與他那陣前投敵的兄長一般,猥瑣無用,讓他舉薦個文武師傅,卻遲遲不得進展,天下之大,竟無忠貞賢臣乎?」
……
武延基跟着站起,低垂着頭顱,袖手躬身,靜靜聽着,哂然無語。
「魏王,事到如今,你我一體,共損共榮,可有妙計,可解困局?」李重俊呼哧呼哧喘着粗氣,伸長了手臂,用食指指着武延基的鼻尖,居高臨下地向他問計。
武延基緩緩吐出一口濁氣,突地覺得自己不是在做敵營細作,而是在臥薪嘗膽,忍辱負重。
「殿下,解鈴還須繫鈴人,您就住在華清宮中,有地利之便,還是應當多多向九龍殿走動,彰顯存在,明晰陛下心意,也好早作應對」
「另外,相王復出,權相爺也未必樂見,何不試探着接觸一二,若能達成共識,或可能翻轉局面」
「權相爺?嘿嘿」李重俊冷笑兩聲,「怕是魏王心思活泛起來了,想要早日跳船吧?」
武延基心下嘆氣,不得不將忠臣演繹到底,跪倒在地,四肢匍匐,言辭切切,「殿下,此一時彼一時,敵人的敵人,便是朋友,當此風向紊亂之際,寧願四方結友,不可頑固樹敵,還請殿下暫息雷霆,三思而後行」
李重俊盯着他的後背看了好一會兒,眉頭微微挑了挑,露出些得意的神情來,享受了良久,才快步向前,將他扶起,「魏王所言懇切,是我多疑了,只是如魏王方才提及,風向紊亂,亂雲飛渡,悖逆之徒層出不窮,我一時為肝火蒙蔽,言語失據,還請魏王莫要介懷」
「臣不敢」武延基心頭大罵李重俊不當人子,面上感激涕零。
李重俊點點頭,沉吟半晌,突地發問,「我真的應當多往九龍殿走動?」
武延基正色道,「殿下早該如此,殿下失了怙恃,唯有陛下可資倚仗,無論陛下心意如何,祖孫之情,萬萬不可淡漠下去……」
「陛下身邊女官內侍,也該妥當打點,只須對景時候,多曉得一些提示消息,事半功倍」
李重俊眼中冒出精光,拳掌相交,有些興奮,「這話說得極是,上官婉兒對誰都是那副模樣,瞧着親近,實則不好接近,聽聞陛下駕前,有個新近投了緣法的女官,叫什麼徐慧的,才得用不久,立足未穩,也正是需要助力的時節,與他多家聯絡,豈非各取所需,一拍即合?」
李重俊來回踱步,越說越是來勁兒,笑成了一朵花。
武延基在側後站着聽,聽到徐慧的名號,臉頰就抽搐了一下。
陛下跟前得用的,會立足未穩,與你各取所需?真是好膽魄,好想法。
「殿下,大處着眼固然必要,還是應從小處着手……」武延基不得不提點兩句,倒不是出自真心,只是怕李重進轉過頭碰了壁,又怪在他的頭上,豈不冤枉?
「魏王不必多言,我這便去九龍殿,求見皇祖母,你自便吧」
李重俊哪裏有耐心聽他規勸,早已經忍耐不住,腳下生風,興沖沖地飛快離去。
「吁……」武延基長出一口氣,撣撣衣袖,負手離去。
九龍殿前。
「殿下請回,陛下正在待客,無暇召見」門前的內侍無情地攔住了李重俊的去路。
李重俊兜頭被澆了涼水,眉頭一擰,硬邦邦地問道,「誰在裏頭?」
那內侍低眉順眼,緘口不言。
李重俊清了清嗓門,自袖中取出個玉器,大喇喇遞了過去,「還請內侍告知一二」
那內侍往後倒退了好幾步,都快要哭出來了,連連擺手,免費將消息奉上,「殿下莫要害我,豫王殿下將要返回藩地,正在殿中陛辭」
「又是豫王?」李重俊氣息一滯,念頭登時不通達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