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1章 風雨歸人(下三)(1 / 1)
長壽二年三月十五,望日大朝之期。筆神閣 bishenge.com
東方尚在黑蒙蒙中,太常少卿韓鹹的府邸早早忙碌起來,廚房的門被敲得梆梆作響。
「新來的,新來的,快些開門,咱們弟兄要填了肚子做大事,耽擱不得」幾個壯碩的漢子,聲粗氣壯,不像以往那些混吃食的僕役,都要賠了小心,躡手躡腳,生怕給外人聽到看到。
「吱呀」一聲,廚房門打開,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漢子一邊繫着腰帶,一邊打着哈欠道,「怎的?為何要單獨開火弄吃的?沒聽大管家交代,怕是不好辦」
「少在這裏饒舌,咱弟兄做的差事,乃是主人親自交代下來,大管家都沒資格聽的,快些弄些肉方雞腿之類的油水貨來,讓我們飽食一頓,好為主人效勞」為的漢子仍舊高聲嚷嚷,腰杆子極為硬朗。
豈料這新來的廚子,並不理會這許多,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,「那可不行,這不合規矩,少了東西沒法交代的,要不諸位大哥先等等,俺去找大管家請示請示」
「請示個屁,說了是主人交代下來的,再不快些,誤了大事,被賣出去,都是你運氣好」另一個漢子惱怒了,拍桌子砸板凳,語出威脅。
那廚子是個擰巴性子,見狀更是篤定他們是來騙吃騙喝的,提了提褲子,蹲在地上,梗着脖子道,「俺老老實實按規矩辦事,不偷不搶,也不多吃多佔,主家自是曉得該賣誰」
「嘿,你個破廚子……」那漢子羞刀難入鞘,掄起了拳頭就毆打。
「砰」的一聲,為的漢子伸着胳膊將他攔下,厲喝一聲,「莫要犯渾」
轉過頭,將身上最貴重的一塊小金屬牌遞了出來,沉聲道,「主人交代的任務極其隱秘,不能給你說,我先押了東西在你這兒,若是白吃白喝,東西就給你拿去交代,怎麼樣?」
廚子倒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,聽他說得有鼻子有眼,連忙擺手,也不收東西,抱着柴火就開始燒火,耳朵卻長長豎了起來。
廚子鬧得那一場,令這幾個漢子很是放鬆,窸窸窣窣說起了行事的打算。
「……朝會是辰時開始,我們要踩着時間,就在卯時末,不可太早,免得消息傳揚,也不可太遲,免得與主人的彈劾對不上……」
「……主人交代要鬧出大動靜,咱們兄弟誰也豁不出去……少不得要在街面上找個病癆鬼替死……」
「不妥不妥,這人命官司,咱們弟兄不好沾手……既是時間富餘,不如去東市找幾個地頭蛇,令他們出面做作……」
「這話說得對,先找找他們,不行再咱們動手……」
……
廚子草草備下了吃食,雖說簡單,不像主人們的吃食那般精緻,卻是應了他們的要求,大油大肉,幾人吃得稀里嘩啦,很是過癮。
待他們吃得杯盤狼藉,挺胸腆肚離去,叫開後門,疾步遠去,他們的身影還未在巷口隱去,一塊包裹着紙張的石頭自韓咸府邸飛出牆外來。
天光大亮,時至卯時,守候在明德門外的朝臣百官6續依禮列隊,太常少卿韓咸分外活躍,前後走動,與熟識的,或不熟識的官員們招呼寒暄,眼神總在人群中掃過,宰相歐陽通,春官尚書嚴善思,麟台少監蕭敬,欽天監令塗祁佑,右玉鈐衛大將軍侯思止,夏官侍郎盧照印,將作大匠杜審言,翰林待詔崔融,國子監司業藺谷。
人很齊,卻還少一個,權策核心圈的親信人馬同氣連枝,任意一個都可能導致他的計劃破產,少的這一個,還是最關鍵的,御史中丞葛繪。
韓咸逡巡來去,猶疑不定。
「崔學士,看時辰快開宮門了,怎的葛中丞還沒來?」國子監司業藺谷壓低聲音,問出了韓咸想問不敢問的問題。
「哎」崔融長長嘆了口氣,搖搖頭,附耳低聲答覆,「聽聞滎陽鄭郎君與澠池豫王長子因為任職的干係,有所爭拗,權郎君惱怒,撒手不理,葛中丞前去折衝,怕是牽絆住了」
韓咸豎着耳朵聽了個五五六六,心中將信將疑,趕忙湊去了河內王武懿宗旁邊,低聲商議了幾句,方才定了下來,站穩原地不動。
東方霞光萬道,朱紅宮門札札洞開。
殿中侍御史出列,剛要揚聲長喊肅靜,又戛然而止,延緩了片刻,不遠處,洛水河邊,一騎獨行,正是他的頂頭上司葛繪到了。
葛繪面色不太好看,下了馬,疾步趨前,到朝班上自己的位置上,整了整衣冠,喘勻了氣。
殿中侍御史這才重走流程,朝臣如流,魚貫而入,至武成殿候朝。
沒過多久,淨鞭聲和獅虎吟叫聲相繼響起,清平雅樂奏響,武后的大駕款款而來。
「朕今日身體不豫,一應政務,悉數由政事堂詳列題本呈上,朕閱覽硃批,鸞台布施行,諸卿有奏議,須當堂論定者,奏來」武后一手支在御案上,扶着額角,輕輕揉按着。
監察御史張柬之急性子,當即出列,「臣聞天下之貴,莫甚於天子,以四海供奉,而以威儀護佑四方,且今陛下鳳體違和,更不能輕忽,豫王長子李璟,明德茂親,品貌俱佳,正宜御前行走侍奉,臣保舉其為尚衣奉御,為陛下效勞」
「唔,一轉眼,倒是都長大了」武后輕輕哼了一聲,對李璟的印象尚好,當日權策為雲曦公主打馬球,李璟和王暉一道擊鼓助威,很是賣力氣,是個實誠性子,正要開口說准。
斜刺里卻又殺出個夏官侍郎盧照印,躬身道,「陛下,臣以為尚衣奉御職責重大,應擇識得天威厚重之人承當,臣保舉滎陽鄭鏡思擔任此職」
「唔?卻是有意思得緊,朕的尚衣奉御果真是香餑餑」武后嘴角微翹,說笑一句,便沒了下文,張柬之與盧照印不敢再多言,只好都悻悻退下。
這一番變故卻讓韓咸放下了心,斜眼見葛繪面色難看,顯然是因協調不力沒有顏面,心中冷笑,你沒協調好的事情多了,當日將我貶官,我不過口服心不服,你又何嘗做細了協調功夫?
「陛下,臣彈劾太常少卿劉思禮,治家不嚴,縱奴行兇,天子腳下,當街殺人,欺壓良善,民憤浩大」韓咸聲音高亢,戾氣森森,驚得滿堂注目,「臣請將其人由御史台轉往秋官衙門拘押,量其刑責,以慰神都人心,還朝廷體面」
韓咸話音落,武懿宗立刻跳了出來,「臣附議」
「哼哼」竟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,武后頗有些不耐,換了一隻手支着額頭,冷哼一聲,「葛繪,你以為如何?」
「臣無異議」葛繪聲音朗朗,一派輕鬆,眉梢眼角甚至帶着笑意,「只是臣有下情稟報,劉思禮前度因過失瀆職,押解在御史台,臣依律定其罪過,行文秋官衙門籤押,武尚書許是公務繁忙,未曾理會,劉思禮又在此時犯了宿疾,獄中艱苦,實非療養之所,臣本着法理不外乎人情之意,將其開釋回府養病,或有曲法之處,請陛下恕罪」
他說得細緻,卻只是含糊了開釋的時間,就在上朝前的一刻,韓咸臉色陰沉如水,恨意滔天,但他並不敢揭出來,因為若是扯開時辰話題,他所彈劾的劉思禮家人犯罪,也是在上朝前一刻。
「既是小過,你措置得也算妥當」武后口中說着,眼神卻漸漸凌厲起來,「韓咸彈劾,秋官,便再去捕了劉思禮?」
「臣遵旨」武懿宗咬着後槽牙領旨,毒蛇一樣的眼睛惡狠狠盯了葛繪一眼,渾然沒有聽出武后話中的深意。
「也罷,朕便坐待這劉思禮的潑天罪過」武后輕笑一聲,滿面春風,心中對那東宮舊人劉思禮,起了些興趣。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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