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33章 三生三諾(一)(1 / 1)
萬歲通天元年冬月十二日清晨,安東大都護府進貢方物入京,新安縣公文昌右相權策親出安喜門迎接,鴻臚寺卿鄧懷玉,地官侍郎太府寺卿姚崇,少府監兩位監令鄭重和武崇行陪同在側。筆神閣 www.bishenge。com
已經接任外放官職的淮南道觀察使杜審言,也隨行前來,履行他的最後一道公務程序,這邊大張旗鼓的方物入京,那些銅錢也應無聲無息到了地方各道的通商府,他的使命宣告完結,到了離開神都的時候。
杜審言回望了一眼巍峨的洛陽城門,一時百感交集,抬眼看看前方腰背挺拔的權策,感恩之心油然而生,本以為只能在神都掛着虛銜,投閒置散,憤懣度過晚年,卻不料還有發光發熱的機遇,權策的苦心安排,他若不竭忠報效,是無天理。
他這裏神情變幻,另外幾位臉色也不好看,作為權策的心腹親信,鄭重姚崇和武崇行三人都在第一時間得知了昨夜的消息,對於二張兄弟和東宮聯手,刺王殺駕,在宴席上謀算權策,都是義憤填膺,怒不可遏。
倒是只有鄧懷玉還算比較正常,他與權策走得很近,但許是因朝局爭鬥鮮少波及鴻臚寺,一直未曾覓得良久定下主從名分,也因此,曾經是他下屬的盧照印已經官至麟台監,他卻仍在鴻臚寺卿任上,難以寸進。
「咚咚……」「嗚……」
城牆上鼓角爭鳴。
不遠處,一個長龍一樣的車隊蜿蜒而來。
大半個時辰之後,車隊的最前方已經到了城門之下,最後方還在清晨的薄霧之中,影影綽綽,彎彎曲曲不知延伸到了何處。
城門口除了權策等人代表朝廷中樞,還有為數眾多的百姓,看穿着打扮,有瞧熱鬧的平民,有穿着錦衣的下人管事,也有親自來走一遭的士紳商賈,密密層層,將安喜門外的開闊地,圍得水泄不通。
「天爺,這要是都裝了金銀,豈不是拿來蓋房子都夠了,皇帝家裏有那麼大倉庫麼?」
「這倭國,真是有礦啊,都說倭國不大,這麼挖下去,會不會把倭國挖空了」
「你管那麼許多,倭國還不是咱大周的藩屬,有礦大家挖」
「金銀多了好哇,金價再跌一些,我也能給家裏大娘子,淘換一套金子頭面,風光出門子」
這是普通百姓的心聲。
那些富商大賈,卻不做如此想,都是憂心忡忡看着一望無際的車隊。
「瞧這吃重,比金銀輕便一些,但也不輕,不好說啊」
「哼哼,這麼長的車隊,十亭里有一亭都足夠壓死咱們」
「要禍事,咱家的金銀,可要成沙土了」
人群中另有一小撮人行蹤特別,聽從一個蓄着大鬍子的粟特人指揮,拉成一條長線,沿着長街跟着車隊,不時觀察着街道對面的臨街鋪面,似是在比劃挑揀着什麼。
更意外的是,維持秩序的少府監官差,對這群鲶魚一樣到處遊動的人視而不見,旁人若是稍有擁擠流竄動作,那黢黑的鐵尺鐵枷可是當頭亂砸,絲毫不容情的。
車隊中段,行至當街,是個食肆,做些滷菜滷肉生意,兩口丈余口徑的黑鍋裏頭,正燉着一圈兒羊蹄,灶膛里火苗竄起老高,燒得鍋里滿滿的濃湯嘟嘟冒泡,肉香四溢。
突地一聲唿哨,兩口大鍋突地翻起,裏頭的滾燙湯汁唰地一聲天女散花,潑灑在街道上。
「唏律律」
首當其衝的幾匹馬驟然遭到灼熱襲擊,登時失控,四蹄亂踢,將馬車側翻過去,裏頭裝的東西撒了一地。
「咦,竟然不是金銀?裝的是皮子和山貨」
「真是安東都護府進宮的土產?」
「諸位,且小心,就數這幾輛車瞧着分量重,都翻過來給咱們看,提防有詐」
「非也,卻不必多疑,以旁的車輛吃重情況,當不會裝的是金銀」
「你們看,那粟特人……嘿嘿,跟死了老娘似的,他刻意如此施為,定是想要翻出金銀來,好趁機低價收咱們的,你們且隨意,我家是不會讓這些吸血鬼佔了便宜」
街道兩旁,又是一陣議論紛紛,卻顯然比方才輕鬆愉悅得多了。
「大兄,這些大鬍子粟特人,辦事還算可靠」武崇行有幾分得意。
權策策馬在前,瞟了他一眼,露出讚許的笑容,「做得好,你生性慵懶,只能做個勞心者,我贈你一句話,且聽清了,用人以其長,制人以其短,天生萬物,各有所長,且放膽用人,不必拘泥一格」
「是,大兄教誨,崇行記下了」武崇行整肅面容,在馬上傾身領訓。
姚崇在後頭聽着,捋須而笑。
鄭重斜昵了他一眼,搖頭失笑,這老倌兒將女兒送到權策身邊,愈發有自覺,在派系當中,主動擔負了些協調交通之類的活計,卻是給葛繪分擔了不少。
到得洛水邊,權策招招手,將他們聚齊,「諸位,聽聞太子妃殿下在蒯老御醫處看診,本相為後生晚輩,也當前去探望,方物押運入庫,便有勞諸位」
聽到太子妃的名號,幾人神色都沉了下來,頗有些後怕,若不是太平公主營救及時,尚不知後果如何。
氣氛沉凝了片刻,姚崇拱手開言,「右相,太孫在您身邊教養有年,光風霽月,當不至於不識得輕重,此番因事入大理寺獄,下官以為,東宮必有妖孽作祟蠱惑,不可不察」
這話說的,極有智慧。
對李重潤的罪過不置可否,卻因此向東宮中人發動攻擊,既宣洩了一口惡氣,還不沾因果,無論是東宮方面,還是二張兄弟方面,在明面上,都挑不出不是。
權策看了他們一眼,在鄧懷玉身上停頓了片刻,「你們可商議妥當行事,鄧寺卿若有志一同,也請襄助一二」
鄧懷玉大喜過望,「願為右相前驅」
權策點點頭,調轉馬頭,向修義坊而去。
此行只是禮節性的拜訪,可架不住時移事易,權策終究不是冷酷之人,心頭竟有絲絲情怯。
太初宮,仙居殿。
「引蛇出洞?」武后唇角泛起嘲諷,「蛇在何處?」
張易之叩頭觸地,強行吞下一口血逆,「臣無能,許是行事不謹,未有收穫,萬幸,權右相也毫髮無傷」
「唔,他確是毫髮無傷,活蹦亂跳的,清早就去辦差了」武后挑了挑眉頭,「只是,兩處控鶴府,在朕眼皮底下死傷上千,五郎,你將如何交代?」
「請陛下寬限些時日,臣必查個水落石出」張易之麻着膽子立下保證,偷眼瞟了一眼武后,「臣聽聞,太孫誹謗之事,涉及到臣兄弟二人,臣願協助查案,求陛下恩准」
「哼哼,你卻是操得閒心」武后冷笑一聲,眼睛眯縫了起來,「朕予你五日,兩處控鶴府慘案若查不出結果,朕將令狄仁傑和宋璟助你」
「且去刷洗一番,朕今日興致頗佳」
張易之聽令起身,去浴湯殿沐浴,氤氳霧氣,前路一片漆黑。
苦心算計,終究又是功虧一簣。
權策,竟是克星不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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