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章 敷衍(1 / 1)
這家文房四寶店門面很大,兩側的朱漆石柱前放着一對精雕石獅,左側那尊腳下踩着石球,右側那尊則踩着只四仰八叉的小獅子。
門敞着,眉上有一塊黑扁,龍飛鳳舞的寫着「金玉良言」四個大金字,落款的名字十分潦草,但能看得出來是「林玉君」三字,這還是蘇牧第一次看到林相的筆跡。
門內是一方巨大的硯台,漆黑如墨,隱隱泛綠,硯額是一隻馱着碑的巨龜,碑文為鳥蟲篆,同樣是一個字也看不懂,硯池中有清水,養着幾隻漂亮的金錢龜,懶洋洋的伏在水裏不動彈。
剛走到門口,蘇牧就聽到店裏傳來了吵鬧聲。
幾天前才遭遇了和尚圍殺事件,他有點驚弓之鳥的感覺,一聽到店裏亂鬨鬨的,立即停下步子,聽了一會,從語氣中確定店裏的人不是在演戲,是真吵,這才舉步打算進店。
一隻腳剛踏進店門,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氣沖沖從裏面走出來,腰懸翠綠玉佩,身着錦繡長袍,大概是嫌蘇牧擋着門了,也不說話,一掌推在蘇牧胸口。
蘇牧不敢說是鐵打的身體,其堅硬程度也是超乎常人想像的,那人怎麼可能推得動他?一掌過來,被反推得往後退了兩步。
他驚訝的抬起頭來看了蘇牧一眼,見只是個背着書簍、衣着普通的書生,惱火的一揮手,喝道:「出去!」
蘇牧哈的一笑,也喝道:「進去!」
那人楞了一下,不由自主的問道:「什麼?」
蘇牧指着門檻說道:「我要進去,你讓我出去,你要出去,我只好讓你進去了。」
&那人本來心情不好,見蘇牧還在和自己說笑,臉都氣紅了,趕蒼蠅似的揮手說道:「去去去,你這窮酸書生,這種地方不是你來得起的,趁早走,少來舔亂。」
蘇牧心情大好,對方果然將他認成書生了,說明cos成功,笑眯眯的說道:「我就買把次一點的摺扇,又不要鍍金的,應該買得起吧?」
青年氣笑了:「店裏最便宜一把摺扇要半貫錢,你有麼?」
一貫錢是一千個銅錢,半貫就是五百個,九州這些年風調雨順,沒出現重大災害,五百個銅錢可以買一百多斤大米,用來買一把摺扇確實是十分奢侈的。
&有。」蘇牧回答得很乾脆:「半貫錢,帶着多重啊!我又不鍛煉身體,帶那麼多幹嘛?銀子倒是帶着幾兩,收不收?」
一兩銀子相當於一貫銅錢,對尋常老百姓來說,一兩銀子夠他們生活一段不短的時間了。
那青年張了兩次嘴,第三次才終於發出聲音來:「真……真的?」
&不是要出去?」蘇牧指了指門外。
青年重重一拍大腿,又要往外沖,見蘇牧沒讓開,一個急停,抬起頭看了看蘇牧,疑惑的說了聲:「借過?」
&這才對嘛。」蘇牧往旁邊一讓,等這青年跑出去之後,這才又往店裏走去。
耽擱了這麼一陣,店裏的吵鬧聲已經停歇下來,蘇牧走進店內,見三名店夥計手持棍棒,把兩個女孩子堵在一個角落裏,這時正回頭看着他。
書生裝很低調,就是有點太過低調了,在這樣的地方成了歧視的對象,書生也有有錢的,但身上基本都要帶着三大件:玉佩、短劍和摺扇。
&什麼的?」一個夥計拄着棍子,大搖大擺的走過來,像是隨時都要舉捧打下來一般。
蘇牧笑了笑:「進店,自然是要買東西的。」
&賣不賣,沒見捉倆女賊麼?少東家已經去報官了,回來之前什麼也不賣,再說你買得起麼?快出去。」夥計的趕蒼蠅手勢使得更加稔熟,必定是長期、多次練習的結果。
&賊?」蘇牧向那兩個女孩看去,二人有七分像,顯然是對姐妹,大的約十七八歲,小的十四五歲,長得眉清目秀,楚楚動人,此時互相依偎着,妹妹已經在輕輕啜泣,姐姐眼睫不住顫動,顯然已經氣極。
&誣賴!」聽到夥計說自己,妹妹緊緊攥着拳頭,大聲辯解:「我們給唐公子買禮物,剛進來沒多久,你們就拉住我們,說我們偷東西。」
蘇牧點了點頭,對夥計說道:「你說她們偷東西,偷了什麼?東西在哪?沒看到啊!」
夥計怒道:「那你看到她們沒偷?誰知道東西藏到哪裏去了?上好的青龍硯兩方,把她們賣了都賠不起,你賠?」
蘇牧笑了起來:「我身價高,要我陪,怎麼也得十六方極品青龍硯,加……五十五枝頂級狼毫。」
見蘇牧的價報得如此認真,還有零有整,兩姐妹中的妹妹破涕為笑:「你這書生長得不怎麼樣,為何要價這麼高?」
她姐姐拐了她一下,但沒有多說什麼。
蘇牧大怒:「沒禮貌,什麼叫長得一般,就我這玉樹林風的樣子,這個價格還是打過八折的,再說了,長相根本不重要,重要的是……算了,你小孩子不懂。」
之所以沒有把話說完,是因為那位姐姐開始瞪他了。
店夥計聽他們居然聊起天來,不耐煩的說道:「快走快走,你再囉唣,一會官府的人來了把你一齊抓走。」
蘇牧很想幫這姐妹一把,無奈想不出方法來,女子的清白大過天,不可能去檢查她們身上有沒有藏着硯台,就連這店裏的人也只敢將她們圍住,等待官府的人來解決。
大概是看出了蘇牧的想法,姐姐終於開口說話了:「這位公子,我叫芸環,她是我妹妹芸裳,能否請你幫個忙,到三條街外的唐府,請唐公子來一趟……若是他沒有要事的話。」
蘇牧還沒答應,那個店夥計一楞,回頭向她問道:「唐公子?可是唐驛長的公子唐英才?」
芸環搖了搖頭:「是二公子唐樂山。」
店夥計「嘶」的吸了口氣,皺眉道:「既是唐公子熟識的人,我們是萬萬不敢得罪的,不過那兩方硯台還沒有找到,只得請二位姑娘暫留一會,想來官府的人看在唐人家面上,也不至於為難二位。」
說罷他讓另外兩名夥計放下手中的棍棒,把芸環和芸裳請到一張方桌前坐下,也不理蘇牧,去裏屋泡茶去了。
&個唐家很有名?」蘇牧好奇的問道。
芸環點了點頭:「你是外地來的?怎會不知,唐家乃長橋縣的名門望族,唐公子的父親任着驛長,若是唐公子能夠出面,這件事就可輕易解決了。」
&吧,我現在就去,你們也別着急,反正東西不是你們偷的,他們賴也賴不到你們頭上。」蘇牧說完轉身就走。
&謝公子。」芸環起身福了一福,芸裳也跟着福,只是動作不大自然。
…………
走出店門,蘇牧忽然意識到他連具體地址都沒問清楚,三條街之外,是往南還是往北?是直走還是拐彎?
既然是名門望族,在長橋縣肯定是很有名氣的,他也懶得回去再問,一路打聽,很快就來到了唐府門前,扣響了重重的門環。
沒過多久,大門拉開了一條縫,從裏面擦出個腦袋來,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,唇上留着兩撇小鬍子,臉上有幾點麻了,額頭上長着塊銅錢大小的黑痣。
&着。」這人看了蘇牧一眼,扔下這兩個字,又把門關上了。
蘇牧楞在門外,心想這名門望族果然不同凡響,門應居然會讀心術,他什麼都沒說就能猜到來意。
幾分鐘後,門內腳步聲慢慢靠近,開門的還是那個中年人,這次多伸出來一隻手,手上托着兩錠銀子。
&這是幹什麼?」蘇牧接過銀子,好奇的問道,莫非每個來敲門的人都能得銀子?這錢也太好賺了點。
中年人被蘇牧問得楞住,說道:「你不是進京趕考,來要盤纏的?」
&來是這樣。」蘇牧笑着把銀子收進懷裏:「趕鴨子我倒是會一點,趕考就免了,我是來找唐樂山唐公子的。」
中年人見蘇牧收銀子的動作十分利索,估計那兩錠銀子是要不回來了,只得問道:「你找唐公子有何事?」
蘇牧把店鋪里的見聞講了一遍,對中年人說道:「想請唐公子去調解一下,作個證。」
聽到芸環和芸裳的名字,中年人皺了皺眉,等蘇牧說完後,又扔下「等着」兩個字,再次關上了大門。
蘇牧只得繼續站在外面等,這次等的時間稍長,大門再次打開後,出來的仍是一個腦袋的一隻手,只不過手上不再托着銀子,而是遞過來一張紙條。
&着。」中年人將紙條遞給蘇牧,不等蘇牧開口,又關上了門。
蘇牧拿起紙條一看,見上面只寫了一行小字:「兩方硯台,可由唐府賠償。」後面落着個唐樂山的名字,蓋了個指甲蓋大小的印章。
&以……是間接承認她們偷了硯台麼?都懶得替她們辯解一下,呵,一張紙條,真是把敷衍二字演繹到極致了。」蘇牧無奈的笑了笑,把紙條收進袖子裏。
回憶了一下,芸環用了兩次「若是」,顯然也不確定唐樂山會來,只是抱着試一試的想法請他幫忙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