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不是突圍(1 / 1)
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也消失在了西方地平線,平原暗下來,田野暗下來,小焦村暗下來,夜的幕布正在頭頂的天空慢慢地過渡。
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,他們努力仰望,黑暗之前的蒼穹,已經能夠看到稀疏的星,隱隱閃亮。
大院裏已經沉入黑夜前的暗淡,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,胡義坐在大院正中間的一個麻袋上,默默摘下了槍口上的刺刀,在麻袋錶面反覆抹幾遍,收進腰後的刀鞘。
伴隨着慢悠悠的腳步聲,一個美麗的輪廓出現在他面前幾米遠站定,儘管看不清面容,也知道她還是她。
「你有什麼看法?」她開口問,聲音不大,語氣淡淡。
胡義將步槍橫放在膝蓋上,抬起頭平靜回答:「我沒有看法。」
「從中午到現在,沒有炮擊,沒有像樣的進攻,你不覺得這一切反常麼?」
「無所謂,我不管。我,只做我想做的,只做我該做的。」
蘇青的鼻息有點變得稍重:「他們沒有理由這麼輕鬆地放過我們,我們不該活到現在,這很可能是個陰謀。」
「你覺得是個什麼樣的陰謀?」
「我不知道。什麼可能性都有,這其中……也或者……是他們不願增加傷亡,埋伏在外圍。當然我……不懂軍事,我覺得……我只是……希望你引起重視,提醒你一下。」
胡義沉默了一會,終於聽明白了蘇大於事的來意。看來她應該是聽流鼻涕和馬良說了自己的狀態不好,又決定向北突圍,擔心自己現在是不是還正常,判斷力是不是出了問題,於是問:「是流鼻涕和馬良找你說了我的突圍方案了吧?」
蘇青沒回答。
「我確實有點頭疼,所以沒給他們詳細解釋,只佈置了任務。不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,我知道選擇向北突圍很可能會被鬼子料中,我選擇這個方向突圍的最大原因不是為了遠離縣城,而是北面那條河。只要渡過了那條河,就成功了一大半,會給我們留下充裕的擺脫時間。」
「可是……如果鬼子猜中了,北面肯定有重兵封鎖把?那條河並不近,怎麼可能……」話雖然是從蘇青口裏問出來,可是和佈置任務時候馬良嘀咕的一樣。
「李響手裏有三顆化學彈,如果北面外圍真的有鬼子重兵,那就和他們比比誰的意志更堅定,誰敢在懸崖邊行走誰就能活着,讓命運來決定誰能活着衝出去。」
至此,蘇青終於確定了胡義那顆軍人之心還在,並且一如既往地冷靜又狠戾,他還是他。下意識地摸了摸裝着防毒面具的挎包,蘇青猛然明白了,他把丫頭這個面具交給自己保管,是為了什麼。
她的心裏剎那間心裏變得很複雜,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,甚至不可思議地冒出了一絲被在意的幸福感。這不可能這讓她不能接受,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,要用全部的意志將那絲幸福感打碎,踐踏,寧可心碎。
美麗身影猛然轉身,準備匆匆離開。
他仿佛已經感覺到了她要做什麼,忽然說:「那個只能你用。」
「有人更需要它。」她停下的背影冷冰冰,語氣也冷冰冰。
「誰?」
「傷員。」
「如果你把它交給傷員,那麼我就會命令傷員斷後。」他語氣淡淡,卻透着不容置疑。
「你——」她立即憤怒了,再次猛轉身。
「我這是為全體負責。」他語氣不變,雙手悠閒地搭在橫在膝蓋上的槍身兩端。
她銀牙緊咬,恨恨地與他在黑暗中對視了幾秒,然後怒沖沖返身走向後院。
此時,大院裏的某個黑暗牆角邊,從上到下排列着三個鬼鬼祟祟探出的腦袋,偷偷看着坐在大院中間的胡義背影
羅富貴低聲說:「你看,我早說胡老大什麼事沒有,現在信了吧。」
「臭不要臉的,要不是你那破嘴一直嚕啵嚕啵沒完,我和馬良至於去找蘇於事嗎?」這聲音是劉堅強的。
馬良正想說點什麼,無意間發現牆角邊幽幽月光下有四個頭影,不禁詫異道:「怎麼多了一個?」
「什麼多了一個?」
「影子啊,你倆自己瞅瞅。」
「我去他姥姥——」羅富貴猛然大叫一聲。
噗通——稀里嘩啦哎吆媽呀——
牆角高低排列着的探頭人當場全摔趴下了,一團亂,緊接着傳出石成的痛叫:「停停是我是我,哎呀我」
「都給我滾遠點」院子裏終於響起了胡義的聲音。
一輪彎月越爬越高,十幾個人影在大院裏靜靜站成了一列。
「讓你準備的都完成了麼?」胡義問。
石成答:「凡是能用來當浮筒的都翻出來用了,還扎了兩個簡單的小筏子。」
「記住,這毒氣一時不會要了你們的命,千萬不能慌,不能亂了方向。」
全體點頭。
九班的幾個貨是有過體驗的,但是石成他們不了解,所以胡義在臨行前還要再囑咐一遍。
一班的那個重傷員沒能熬到天黑,已經死了,兩個輕傷員目測不影響行動。現在連蘇青和二十一號包括在內一共十六人。胡義臨時將一班拆散,全體人員分為三組,一組是劉堅強、馬良,搭配四個一班戰士共六人,劉堅強擔任組長,為前隊,負責突擊。
二組是羅富貴、吳石頭、蘇青、二十一號,另加三個一班戰士背兩個用於漂浮渡河的小筏子,共七人。羅富貴是組長,尾隨一組身後負責拓寬火力,吳石頭被胡義暗地賦予了緊隨蘇青的命令。
三組只有三個人,胡義、李響和石成,做後隊。原本是該將李響編入二組,但是化學彈的使用時機胡義必須親自掌握才放心,所以把李響留在了身邊。
除了機槍手羅富貴和吳石頭這個奇葩人物,其他人全部刺刀入鞘,步槍上背,一水兒的使用盒子炮。
既然現在天黑了,那麼一切都不一樣了。雖然只有十六個人,但是火力突擊強度想當可觀,胡義預想,即便是最糟糕的情況,也有信心讓九排活着過河三分之一人員。
突圍開始了,三組人員順次悄悄溜出了大院,開始向北。
出乎意料,北面的敵人居然也是駁殼槍,零星散佈,似乎人數不多,隔着院子擋着牆,一通亂放。
劉堅強貓腰溜着牆根沖在最前,右手駁殼槍左手一顆手榴彈,咬着嘴唇擰着眉,已經過了兩個巷口,只聽周圍槍響,愣是沒聽見子彈飛,怎麼感覺是打偵緝隊?到現在一組人也沒開一槍。
既然如此,那正好,劉堅強在前越走越快,聽到身後馬良低喊:「情況太怪謹慎」
「突圍,當然要快」
「那也不是你這個快法你會把隊形越拉越長」
「現在我是組長等我死了才是你指揮」
轉眼間,居然已經出了村,突前的一組一槍都沒開,隨後的二組自然也沒輕易開火,最後連胡義他們三個也跑出來。村裏的槍聲還在響,亂七八糟的,這個守法,不是偵緝隊哪有第二家?
箭形的隊伍,在幽幽月色下進入了小焦村北面的開闊地,所有人的心從此開始提起來,現在開始要面對危機了。但是前進速度卻絲毫沒有慢下來,全是得益於劉堅強這個膽大敢作死的前鋒,他完全不以搜索速度來前進,根本就是在悶頭跑。
其實他不是莽撞,而是有他自己的想法,簡單來說就一個字:趟
突圍沒退路,無論前面有什麼,早趟出來比晚知道要好,哪怕自己是第一個挨槍的,後面的人也會因此受益;如果運氣好能直接趟進敵人防線,那麼所有的手榴彈就可以送過去了,他的想法就這麼簡單。
仿佛是一場夢,當大家看到了水面上倒映着的夜色,還是不敢相信這都是真的,愣愣地站在河邊的樹林裏,看着寧靜的河水彎腰喘粗氣。一直到胡義跑進了樹林,低聲下達渡河的命令,才想起來現在是在突圍,這是在突圍這是突圍麼?
兩個小筏子入水,一組的六個人當先趟進河水,抓着小筏子的邊緣泡在水裏,連撥帶劃往北岸漂,人員開始分批渡河。
蘇青揚起了臉,看月,幽幽,彎彎,冷光灑在她的秀臉,泛着美麗的思索:這是不是陰謀?夜的背後是什麼?
胡義半跪在樹林邊的草叢,平靜盯着後方的夜色,這完全不是預想的結果,這是命運的眷顧麼?命運懂得憐憫麼
桌上的油燈明晃晃,淡淡衝起了一點黑煙。
古色古香的屋子裏,滿臉胭脂的女人坐在桌邊,在燈旁修着指甲,然後隨意吹了吹桌面,不滿地朝旁邊的一扇門裏邊問:「死丫頭,你磨蹭什麼呢?有完沒完?」
過了一會,吱呀一聲響,那扇門開了半邊,一個小小的人影不情不願地從門裏邊蹭出來。
一雙黑色小鞋,繡着鴛鴦,紫色的小褲子,在燈光下泛着熒光,紅底的小花襖,綴滿了白色的碎花。頭髮略顯散亂地披着,剛剛洗過還沒於。看起來她習慣了扎辮子,不自然地將亂垂在臉邊的髮絲往耳邊抓了抓,微抬一雙明亮大眼,偷偷朝桌邊那個正在變得目瞪口呆的女人看了看,又垂下頭,用一雙小手扭捏地撕扯着衣角。
噗通——
掉下板凳的夥計,坐在地板上擦了擦口水,慌忙重新爬起來。
女人終於恢復神色,歪頭瞪了夥計一眼道:「你個沒出息的,給我滾外邊去。」然後借着燈光上看下看,越看越高興,一張胭脂臉笑成了牡丹花。
「嘖嘖——我的小乖乖,老娘我真是撿了個寶啊天生就是個頭牌的架這怎麼能當丫頭使呢?暴殄天物就是作孽啊」女人拍了拍身邊的板凳:「來來,坐下,金媽我親自給你這小蹄子梳梳頭。」
小丫頭聳了聳肩,似乎不太適應這身新衣裳,又使勁撓了撓後腦勺,一步三晃走近桌子,歪倚着桌邊自己給自己倒滿了一杯涼茶,咕嘟咕嘟兩口飲盡,抬袖子抹了抹嘴,然後到女人身邊大咧咧坐了,歪着小脖子不解地問:「金媽,你剛說的頭牌是個啥?」
剛才女人臉上盛開的牡丹花早已枯萎,現在蛻變成了滿頭黑線,嘆了口氣,無奈道:「當我沒說,咱們還是……先梳頭吧。」
……
是不是突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