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四十八章 非此即彼(1 / 1)
前田大尉疲憊靠在辦公桌後的椅子裏,望着回來時隨手扔在桌面上的軍刀,面色十分不好。
前天就聽說有八路在縣城周邊大肆襲掠,以為是幾條漏網之魚,城內兵力又空虛,沒放在心上,結果昨晚居然被打進了城,沒想到,做夢都沒想到。
留守小隊已經殘廢了,小隊長陣亡,三組機槍手全死光了,傷亡過半;東門治安軍一個連先是被摸掉了一個排,又被迎頭襲擊了一個排,剩下的殘餘在昨晚大街上的交火中徹底被嚇破了膽,有傷沒傷的全都成了傷兵;南城門的治安軍被擲彈筒炸死了三個,結果當場逃了二十多,軍裝脫了槍扔了,人不見了;迫不得已之下,前田只能將西門和北門的兩個連治安軍加上南門的兩個排,重新分四份,每個方向兩個排守,從現在起吃住在城牆上,要求提高警惕瞪大雙眼,取消輪值,直到掃蕩部隊回城為止。
警隊和偵緝隊報上來的傷亡前田懶得看,全都是飯桶,有臉報嗎!
夜間戰鬥,和混亂的局面,導致很難判斷出八路方面的情況,只能靠事後各戰位上報的情況匯總來分析。綜合戰場的涉及範圍,戰鬥持續時間,八路的火力,持續能力,以及堅決程度等等,前田認為八路規模最少是一個連。雖然前田大尉是憲兵,但也曾與八路交過手,知道八路的底子有多薄,單憑八路昨晚的火力和彈藥基數,他覺得一個連規模都是低估。
打掃戰場報告說八路留下了二十多具屍體,相對於至少一個連兵力,他們戰鬥力仍在,城內兵力如此尷尬的情況下,他們可以像狼一樣繼續遊蕩在縣城外,從容肆虐周邊,繼續威脅空虛的城防等待機會,或者去埋伏從山裏搶糧送回來的運輸隊,問題嚴重了,現在不只是城裏人心惶惶軍心渙散,城外更差勁,『良民』和漢奸人人自危,大東亞共榮的臉被扇了一個脆響。
這麼多人是從哪來的?怎麼漏過封鎖線的?封鎖線是否出現漏洞?還會不會有八路利用漏洞繼續滲透進目前空虛的縣境,與昨晚的八路匯合集結再次圖謀?一個個問題考慮得前田心煩意亂。
助手推開辦公室門,來到辦公桌前打了個立正:「王縣長死了,在昨晚城內混亂的時候,有人朝他的臥室扔進三顆手雷。目前我們已經從警隊接手了調查。」
前田的鼻孔里輕哼了一聲:「有什麼可查的,八路的機構最近又進城了,趁火打劫而已。一個酒囊飯袋,死就死了,目前首要的是接替人選,現在非常時期,不能亂,我沒精力組織大搜查。」
助手繼續道:「在城東戰鬥發生後,有人試圖潛進城西糧庫縱火,交火中被守衛擊斃一人,因警戒兵力不足,另外二人逃脫,死者屍體已經交由偵緝隊調查。」
前田皺着眉咬咬嘴:「把這事與王縣長的死合併調查。另外……從憲兵隊再抽出一個班,去糧庫協防,還有,提示所有單位部門,從今天開始加強戒備,尤其是轉運倉庫。告訴他們減少輪值替更,加崗!我現在不可能給他們再派人!」
「是。另外……吉田商社昨晚混亂中被洗劫,吉田先生被殺,行兇者在現場留下血字:八路到此留名!」
「八嘎——」前田的拳頭終於忍不住捶在桌面上,震得桌上的軍刀跟着一跳。
助手沉默了好一會兒,見前田大尉氣息重新穩定下來,才謹慎請示:「三案合併麼?」
「這不一樣!」重新冷靜下來的前田說:「八路的人不會在現場留字跡的,他們只低調做事,就像殺死王縣長,試圖燒糧庫,用不着炫耀。這是另一路人,藉機渾水摸魚,這個案子你親自調查。」
「是。最後一件事,給少佐的電報內容……」
前田深深嘆了一口氣,從座位上站了起來:「電報……我親自處理吧。」
……
吳嚴帶着一連負責掩護大北莊和杏花村的鄉親們,不停轉移,躲避,再轉移,再躲避。從第一天起,掩護這麼多人的任務讓他不敢閉眼,膽戰心驚如履薄冰,他的睡眠時間都是以小時記,滿眼是無數顛沛流離老少的命,一天又一天,煎熬在崩潰邊緣,迫不得已之時他把鐵蛋那個排犧牲為誘餌。當偵察兵向他匯報了三十里內無敵情,吳嚴當場昏倒了,沉睡不醒。
吸引着一支鬼子誤入絕境的鐵蛋,帶着他的一個排戰士,準備背臨懸崖最後一搏。可是當他們絕望地用石塊壘好了陣地之後,卻再也沒等到敵人跟隨過來。鐵蛋告訴戰士們,這是山神爺的憐憫,鬼子一定是迷路了。
四連在敵人掃蕩之初被團長委以誘導性戰鬥任務,目前已知他們是打得最慘的隊伍,死傷多少不知道,目前位置在哪也不知道,因為他們已經化整為零了,不是他們想化整為零,而是被打得化整為零,敵人偶爾還能搜索到四連的逃散單兵虐待致死,友軍也偶爾能遇到四連的落難單兵救其一命,面對戰友餵喝的粥水,他們根本說不清四連在哪,只是哭。
身為警衛排長之後,小丙進行的第一場戰鬥就是阻擊部分搜索而來的敵人,掩護團部、供給處、衛生隊等等轉移隱蔽地點,警衛排一戰就沒了一半。現在小丙只能躺在衛生隊抬着的擔架上不停轉移,一路朝沒心沒肺還能笑得出來的周大醫生哀嘆他出師未捷,壯志未酬。炊事班被臨時編入了警衛排,連蘇大幹事都主動成為了警衛排的戰士,牛大叔代理了排長,在艱苦轉移中時刻偵查、警戒,同時準備下一次吸引,或無奈阻擊。
齊頸短髮在帽側流下一截,亂紛紛地飄,她的臉上都是土,十餘天餐風飲露危機邊緣,沙塵合着汗水埋葬了她的白皙。
軍裝髒成土色,反而顯示了一種別樣的婀娜,她沒收拾過軍裝上的風塵,她強迫自己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身後那支槍上,藉此抵消因潔癖而形成的煩躁,每當她覺得不能忍受,便會擦拭那支步槍。
中正步槍背在她身後,乾淨得一塵不染,那幽幽金屬光澤,冷得如她般漂亮。原本獨立團最喜歡擦槍的人是九排長胡義,但是現在看來……胡義只能排第二了。
很怪,她覺得這支步槍為她增加了勇氣,當這支沉甸甸的中正步槍墜在她並不強壯的肩頭,總覺得腦海里能聽到排山倒海的震撼,形成一股撐起胸膛的力量,並為此拒絕了政委要求她跟隨衛生隊的命令,反而要求進入警衛排,結果不拘一格的團長同志居然頂着政委的白眼同意了。
端起槍的時候,總是不經意想模仿他,儘管他是個混蛋,可是他端起槍的感覺真的很……反正不一樣,在那畫面里,他手中的槍是有生命的,並且像他一樣邪惡,猙獰,值得信賴……為什麼又想起他?只是喜歡這支槍而已……與他無關!
「停!」走在前頭的牛大叔突然朝後揚起手,十來人的小分隊立即蹲伏下來,走在隊伍最末的蘇青也瞬間跳出思緒,摘下了身後的步槍,子彈上膛。
不久後,腳步聲出現,王小三從前頭的隱約中迎面跑出來,疲憊摔倒在牛大叔跟前喘粗氣:「我都看了……呼……莊裏真的沒人……腳印和車轍,穿過莊子朝東了……累死我了。」
「難道真的結束了?」牛大叔抬眼望着前方遠遠的黑煙,不相信鬼子會現在撤走,還有些偏遠位置沒被他們燒乾淨呢,會結束麼?剩飯也是飯,總該吃完吧?
「你確定他們是朝東走了?」
「莊裏我轉了一圈,後來又朝東追出五里,要是假的也不用跑出那麼遠去吧?」王小三強調着他的看法。
「去看看!」牛大叔帶隊繼續前進。
……
莊稼大部分都被收割了,懶惰的偽軍們留下了狼藉的田壟,不願收割的部分都被他們順手燒為灰燼,遠遠看起來形成大片大片的黑斑,十多天前,這裏還是大片金燦燦的希望,現在已經滿目瘡痍,面目全非。
這裏就是大北莊,空蕩蕩的屋舍牆垣都黑漆漆的,大部分的房子都被燒光了屋頂,敞着天,十多天了,某些屋子還有餘燼冒着黑煙,到處焦糊糊的味道。
最完整的地方是兩處,一處是操場,想燒也沒法燒,挖坑將來還能填,所以鬼子沒興趣受這個累,操場倖免於難,仍然是操場;另一處是禁閉室,位置最偏房子最破連窗戶都沒有,壓根兒都不像個人住的地方,還燒個鬼,閒的麼?可見禁閉室的風水有多好!
牛大叔怎麼想都覺得這像圈套,回馬槍的故事都講過多少輩了,信鬼子慈悲才怪了,他站在操場上當場分派出三個人,分別朝北、東、南出去偵查。
蘇青用衣角把步槍上不小心蹭到的土灰擦拭掉,重新背好,看着四下的荒涼,漫步走向團部,在無意間,她停住了。
身邊的一面牆上,畫着一個巴掌大小不起眼的粉筆畫,羊頭!下面四個小字:上善若水。
粉筆的白色很清晰,證明這剛剛畫上去不久。
她靜靜看了一會兒,放棄了刮掉那些粉筆灰的想法,李有才對她提過羊頭計劃,此羊頭是不是彼羊頭?如果是,說明鬼子真的走了;所以……如果鬼子真的走了,那麼這就是!
……
第三百四十八章 非此即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