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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百五十章 無名無心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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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烏雲,已經鋪滿了天空,也許是因?很高,也許是因為空氣太冷,仰望是灰濛濛無限,沒有任何細節,只覺得晦暗無垠。輔以刺眼的雪白,間或因風裸露的枯黃,這讓山巒的線條看起來更重了,仿佛被畫筆描過了幾遍。

    一支灰色的隊伍匆匆行進在山巒間,四百多人,單列,間隔,行進成一條蜿蜒近二里長的線。

    陸團長不在前頭的二連,也不在後頭的一連,他一直居中,跟隨在三連的隊伍里。這無關勇氣與面子,而是因為居中調度距離最短,應變時,他的命令可以在最短時間內到達前面的二連和後面的一連,整體反應最快。

    郝平發現團長和他的警衛員離開了隊列,停在了一邊,於是趕上去,到了團長身畔:「團長,怎麼了?」

    陸團長兩腿開立,雙手扶着他自己的後腰,努力後仰身體做舒展動作:「腰疼,熊毛病又犯賤!」

    這是上次受傷後落下的毛病,長途行軍外加天氣變化導致,郝平勸道:「讓隊伍減緩一下速度吧。」

    團長依舊看着前方遠山:「距離三生谷還有多遠?」

    「不遠了,我估計……最多十里。」

    「十里?」陸團長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下:「命令!停止前進。去通知二連,派出兩支偵查,一支向南,進入三生谷,偵查至南端回返;一支由此向東,出二十里再返回。」

    三生谷,是兩座相鄰山脈的交匯點,這山谷不長,卻是此地南北間的唯一通道,繞行的路線不是沒有,那太遠了。陸團長是要在三生谷等待接應機會,但是三生谷本身就是個險地,他覺得……鬼子如果要防那支潰軍北逃,是有可能在三生谷設防的,這樣一來相當於關門,保險。雖然可能性不大,但不是沒有,為防隊伍與鬼子倉惶遭遇,任何可能性都要考慮到。

    然而此時,視線範圍里的某座山頂,山頂的某片枯草後,雪裏趴着幾個快要凍僵的鬼子,其中一個剛剛放下了手裏的曹長鏡,朝附近揮手,一個鬼子便下了後坡,開始向東跑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以三生谷北口為基點,斜向東北方向,距離十五里,一座背風山後,兩個中隊鬼子加李有德部四個連近千人,全都臨時駐紮在這呢!

    想要在茫茫大山里打八路的埋伏是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,但是現在鬼子賭八路會相機接應那支倒霉的潰軍,這就有脈絡可循了!三生谷是方圓百里內的唯一南北通路,如果八路南下,必由此過,或者他們謹慎狡猾,怕被關門成為瓮中之鱉,也該卡在三生谷替潰軍守住這條活路。

    兩個中隊都悄悄擺在這了,不是因為戰鬥力的問題,而是因為八路不好抓,崇山峻岭地形複雜,一旦有個風吹草動讓八路跑了,多可惜?只要八路露出尾巴,哪怕他們不過三生谷,憑着人多,也能把他們堵住!

    一個鬼子偵察兵疲憊地衝進了不敢生火的寒冷營地,直奔指揮所。

    兩個鬼子中隊長都是大尉,其中一個被少佐臨時任命為總指揮,八路來了,這個消息讓他興奮得忘記了一夜以來的寒冷,忍不住咧嘴笑了,可是笑容還沒持續三秒,表情突然又轉為愁索。

    「這是好消息,同時也是個壞消息!」

    另一個大尉詫異:「為什麼?」

    「八路是來了,可他們沒有向南直奔三生谷,反而停在了我們西面十幾里,也向這裏派出了偵查分隊,可能……我們的行跡是遮掩不住了。狡猾!太狡猾!」

    「我們可以派人伏擊他們的偵查小隊,爭取不響槍!」

    鬼子指揮員朝那大尉挑了挑眉毛:「你覺得……沒有返回的偵查就不是偵查了?」

    「那怎麼辦?」

    「如果就這樣被他們逃脫……你,我,兩個中隊啊,怎麼跟少佐交代?現在看來……必須隨機應變,修改計劃,變更戰場。這樣,你帶你的中隊,外加兩個連,立即向西北出發,繞到八路以西,一定要快。我帶其餘,向北。在八?發現我們的行跡之前,你與我務必要形成一個四分之一弧型封鎖,封住西北兩個方向,八路不會再去三生谷了,他們只能向東跑,但是這裏與東面的封鎖線之間範圍狹小,不夠他們擺脫,只要你我兩面快速推進壓住他,他們的選擇只會有兩個,要麼選擇你我之間的一個方向突圍,要麼向東去打封鎖線的炮樓。可惜,這兩個都是死亡選擇!」

    另一個大尉全聽懂了,忍不住叫到:「時間,我們需要時間!我現在就得出發了!」不再等指揮員下達命令,他一頭衝出了帳篷,在寒風中嘰里呱啦大聲催促他的部隊,準備急行軍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陰霾天空下,冰冷的荒原上,兩個人影並排迎風走,一個是八路,一個是逃兵。


    逃兵不時回頭看幾眼,然後用他那雙凍得僵硬的手捂了捂被寒風吹僵的髒臉,無聊地問:「你家遠麼?」

    八路無聊答:「說遠不遠,說近不近。」

    「這也至於遮遮掩掩嗎?」

    「我不認識你,沒有義務回答你的問題。」

    「嘖嘖……怎麼着,怕我這逃兵搶了你家啊?」

    「你後悔了麼?」

    「我後……能不能說人話?我特麼閒着沒事後哪門子悔?」

    「你會後悔的。」

    「……」逃兵真無語了,這八路是光天化日說鬼話呢,到底說的是個啥?跟他聊天怎麼這麼瘮的慌呢。

    八路仍然在走,兩手互抄在袖口裏,一陣陣呵出的水汽被寒風帶過他的肩頭,淡然地盯着北方,堅定地走,又說:「我也是個逃兵。」

    「這不廢話麼!我知道你要回家,還一遍遍跟我顯擺個屁啊!」

    「沒當逃兵之前……我後悔了。可是當了逃兵之後……我還是後悔了。我覺得……可能你也一樣,還是會後悔的,後悔一輩子。」

    逃兵滿頭黑線盯着身邊的八路看,他甚至又開始考慮要不要給這神經病一槍,這號人不打死他不足以平民憤!心裏剛剛動了這個念頭,這八路居然又停下了!都落下病了,只要他一停,大狗這心裏跟着就是一哆嗦,驚慌回頭猛看,見後方安全又朝兩側遠方瞪眼珠子,同樣安全。

    「在前頭呢!」八路目不轉睛地向前看着,受不了大狗在身邊詐屍了。

    「前頭?哎呀我……」一抖肩膀,馬四環步槍直接滑落入手,伴隨着一聲利落的槍栓拉動響,準星已經擺正,槍托冰冷地貼着他的臉,他麻木無視,手指下的扳機已經開始慢慢減少行程。

    一個人影,慢慢變大,是走來。

    不久後,大狗放下了手裏的槍,重新掛上肩膀,兩隻手全凍麻了,恨得他張嘴朝前方走來的人大罵:「廢物玩意!你特麼有病啊?是人有朝南走的嗎?」

    來人一身破爛髒軍裝,一張消瘦的年輕臉,看起來晦氣又黯淡,他左臂戴着紅十字,身後背着木藥箱,正是早上被大狗揍過一頓的衛生兵。

    「你不是跟旅部的嗎?怎麼着,想通了?也打算逃了?廢物,你跑錯方向了。哎?你特麼是要找鬼子去投降吧?」

    衛生兵不敢直視大狗那咄咄逼人的目光,無語氣地啞嗓子答:「我要去找梁參謀。」

    「找梁參謀?他能請你吃餃子怎麼地?你糊弄鬼呢!」

    「我是衛生兵,我該留在有傷員的地方。」

    也不知是天生有仇還是什麼原因,這大狗抬腳便把那衛生兵踹倒了,又撲上去,生生把對方踩在雪裏,又一次大罵:「你是要映襯老子嗎?啊?你是想罵我嗎?廢物!你特麼都不如個收屍的有用!你能給他們收屍嗎?你敢嗎?居然有臉鄙視老子?有種嗎?敢還手嗎?我特麼現在就踩死你個廢物……」

    冷眼看着大狗在雪地上踢打那倒霉的衛生兵,胡義沒興趣管,這晦暗的天空下,一切都是冷的,無論雪,還是正在發飆的大狗;無論風,還是正痛苦在雪裏的衛生兵。胡義現在唯一想念的,是老秦屋裏那個破火爐子,那爐子很小,很破,勤快的老秦能使它日夜不滅,夜再深,他都爬出被窩來給爐子一次次添柴。只是想想,都覺得該趕路了。

    八路繼續走他不回頭的路,大狗喘夠了粗氣,茫然了一會兒,又向前去追八路了。

    衛生兵在雪裏蜷縮了很久,才睜開無神的眼,掙扎着從雪裏爬起來,沾滿臉和手的雪到此刻還未融落,站在冰冷荒原,被風盡情地割着,他似乎感覺不到剛剛被踢打過的痛楚,和正在流進衣領的冰冷。

    八路的身影已經很遠了,逃兵的背影也正在渺小,衛生兵黯然揀起掉落在冰冷中的木藥箱,小心翼翼打開,查看藥箱有沒有損傷,然後重新背起,繼續走向槍聲。只是……他的背影現在有些踉蹌了,不知是因為凍僵,還是因為疼。

    一陣陣寒風無情襲掠着只有三個渺小背影的荒原,捲起雪霧低低飄滑,在晦暗的蒼穹之下發出嗚嗚的低響,那聲音像是有人在風裏哭……


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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